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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魂光獻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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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魂光獻祭

十燁心頭一涼,七曜劍已化作一道冰藍

色的電光刺了過去,可是,有東西比七曜劍更快,是黑山老妖,鬼爪攜著陰風狠狠卷走了山鬼的心臟,幾乎就在同時,捏住周青月的鬼爪輕輕一錯,發出哢嚓一聲。

“不!”山鬼淒厲大喝,飛身撲了上去,周青月的身體猶如一只斷線的紙鳶,飄飄蕩蕩落了下來,他胸口的血水稀稀拉拉散落天地,衣衫、皮膚、筋肉、內臟、骨骼被瘋狂卷旋的陰風攪成了肉沫,鬼火將他的皮肉骨骼燃燒殆盡,最終落在山鬼的懷裏的,只有一層薄薄的白灰。

“大爺的!風咒——啟!”白煊怒喝,指尖在空中劃過一串明亮的光咒,他的頭頂憑空出現了一條半透明的符咒,“赤字,負債一百五十斛”。

十燁一把拽住他,指著陰風中瘋狂亂刺的七曜劍,“帶我一起去。”

這是十燁第一次禦風飛行,很冷,風如刀子一般割著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膚,飛舞的道袍發出恐怖的聲響,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裂。

白煊緊緊環著他的腰,此時此刻,十燁也顧不上這個姿勢是否有失體統,畢竟為了避免被吹走,他的手也緊緊箍著白煊的肩膀。

風咒攪動著漫天的鬼氣,在他們四周形成了詭異的黑色旋渦,惡臭無比,中間還摻雜著詭異的腥氣——十燁很快就反應過來,那是周青月血肉的氣息——熏得十燁眼眶灼熱猶如火燒一般。

十燁放出僅剩的三張金光護體咒貼在身上,白煊抽出了他的半截布舌頭,舔著火咒甩亂刺而出,和鬼氣交擊迸出黑色的火花。

火光繚繞中,鬼爪盛著山鬼的心花,五根爪子艱難合攏,緊閉的花瓣被鬼火燃燒一層層剝落,怨晶光芒劇烈顫唞著,就如同山鬼的心跳一般。

七曜劍在四周瘋狂旋轉,仿佛巨大磁場中失去控制的司南。

白煊環著十燁的腰在四周試探進攻,十燁明顯感覺到他的攻擊有些畏首畏尾。

“你還能控制七曜劍嗎?”白煊問,“必須要保住山鬼的心。”

“我盡力。”十燁凝心靜意,一遍又一遍呼喚著七曜劍。

七曜劍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,漸漸平靜下來,立在空中微微顫唞著,劍意激蕩著十燁的心跳,一下比一下急促,血液撞擊他的血管和耳膜,咚咚作響。

另一只鬼爪似乎發現了白煊的顧忌,轉而瘋狂攻擊,白煊滿頭大汗疲於奔命,半截舌頭在火咒中迅速縮短,顯然是撐不了多久,頭頂的負債從“一百五十斛”變成了“二百三十斛”。

“見鬼了,怎麽這麽難纏?”白煊大吼。

早讓你去買條新舌頭你偏不聽!

十燁猛得一扭手腕,七曜劍意嗖一下收回了他的手裏,劍光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針,幫他在風咒中穩住了身體。道袍迎風狂舞而起,他雙指抹過劍身,僅剩匕首長短的藍刃瞬間被延長,變成薄若蟬翼的三尺青鋒。

一種奇妙的感覺湧入他全身,仿佛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十燁,而是七曜劍,這一瞬間,十燁什麽都看不到了,眼中只剩下紅色的怨晶,他逆風飛了上去,身後似乎有人在大喊什麽,他聽不清,清冽的劍光映著他的眼瞳,他和七曜劍人劍合一,化作一道冰藍色的閃電殺向了鬼爪。

鬼火燒焦了十燁的眉毛,他的道袍在劍風中破碎裂開,強烈的風壓堵住了他的呼吸,十燁的意識回籠一瞬——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……

“唰!”一張巨大的紫色符咒在他眼前綻開,咒文燃起白色的火焰包裹住了十燁全身,火光就如仙鶴的羽毛,美麗得令人心馳目眩。

十燁又能呼吸了,他恍惚意識到這是白煊的法術,包裹著怨晶的心花就在眼前,白色火焰纏繞著七曜劍光狠狠逼了上去,心花燦然綻放,怨晶大亮直沖天際,一寸七曜劍意脫出劍身,自下而上劈開怨晶,紅色的晶體纏繞著冰藍的劍意在烈風中化為塵埃。

黑山老妖淒厲慘叫,鬼爪狠狠呼了過來,瞬間就到了十燁眼前,十燁身旋如風反手倒刺,七曜劍沒入鬼爪皮肉,劍光沿著鬼爪的皮膚炸裂,將鬼爪裂成了千萬塊幹屍碎片,紛紛皸裂掉落。

白色火光裹著心花緩緩飄向了十燁背後,被一只手接住,白煊就在他身後三尺之外,臉上黑乎乎的,衣服也被燒焦了一截,最慘的是,他頭頂的負債符咒更長了,仿佛神女的羽衣飄帶在空中烈烈飛舞,上面寫著“赤字,負債六百三十八斛”。

“你下次能不能打聲招呼,”白煊的表情看起來要哭了,“你知道以我的級別申請一昧心火咒有多貴嗎?”

十燁看著七曜劍意鉆回身體,幹咳一聲道:“我盡量。”

白煊一副要氣暈的表情,攥住十燁的手肘落回地面。

妖境幾乎已經全部崩塌,只剩下一塊小小的綠色草地,山鬼跪在草地中央,雙臂虛托著,好像抱著什麽東西,可她的手臂和手掌裏,只有細細的白灰,周青月的骨灰正順著她的指縫一點一點流失。

柳妖跪在山鬼身側,灰撲撲的草精們環繞在四周,無聲哭泣。

山鬼緩緩擡頭,看著十燁和白煊的眼瞳透出孩童般的期盼,“我的心呢?”

白煊撓頭,表情有些尷尬,攤開手掌,手心裏是半朵殘花,花瓣邊緣都被燒焦了。

山鬼搶過花,慌亂找了半晌,“心裏的東西呢?”

“毀了。”十燁道。

山鬼怔怔看著十燁,她沒有一滴淚,似乎她的眼淚已經流光了,然後,她輕輕笑了。

這是十燁第一次看到山鬼笑,比想象中更美,就仿佛夕陽下最後一抹火燒雲融化在天際,讓人無限向往又無限悲涼。

“阿月,你聽到了嗎,這就是天意……九百年——九世輪回的山盟海誓最終卻只換來你一句妖孽,”山鬼輕輕說,“阿月,若非你如此絕情,洞房花燭之夜我本可以用它來救你的……”

十燁垂眸,他想起了周青月之前說的話。

若是他再和山鬼有半分瓜葛,定會灰飛煙滅,魂飛魄散。

“一語成讖……”白煊輕輕嘆了口氣,道,“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?”

他對著山鬼身後說話,可山鬼身後只有空蕩蕩的夜空。

白煊似乎是感受到了十燁的疑問,又嘆了口氣道,“算了,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。”他指尖劃過光弧分別貼在了自己和十燁的額心,道,“天眼咒——啟。”

一點冰涼從眉心擴散至十燁雙眼,眼前的景象仿佛浸入了清泉,多出了一層說不出的顏色。

柳妖、草精還是那般,並沒有什麽變化,唯有山鬼身後多出了一道渾濁的影子,大約是個人形,靜靜看著山鬼。

十燁驟然認出來,那是周青月的魂體。

怎會這樣?

十燁記得之前見過的魂體,都是橙黃色的半透明物質,魂體基本都是清澈幹凈的,為何周青月的魂體這般汙濁?

似乎是感受到十燁的目光,周青月魂體緩緩轉頭,魂體渾濁模糊的臉上射出兩道幽幽的目光。

十燁一個激靈,眼前的景象倏然變幻,夜空變為蔚藍色的蒼穹,燒焦的草地重長出了茂密的草海,百花盛開,柳絮如雪飄零——是未破損前的妖境。

“想不到他最後還願意讓我們看到他的回溯。”白煊輕聲道。

回溯幻境裏是一片柔軟的陽光,山鬼坐在地上,懷裏抱著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,淚流滿面。

“阿月……阿月……你不要走……”

這個山鬼明顯更年輕,表情比現在的鮮活了許多,而那名老人,雖然滿臉皺紋,行將枯木,但眉眼間的氣質與周青月隱隱有幾分相似。他的眼瞳已經渾濁,氣若游絲,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意,用枯老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山鬼的秀發。眼裏滿是淚水,緩緩搖著頭┇

“我知道,阿月……”山鬼的淚水灑在老人的臉上,晶瑩剔透,“下一世我還會找到你,生生世世我都會找到你!”

老人重重嘆了口氣,閉上了眼睛,淚水沿著深深的皺紋滑落,魂體在山鬼的哭聲中飄出了肉身,黑色的牌坊憑空出現,黑白無常引著他走過血紅的彼岸花海,來到了一座青色的拱橋之上。

穿著黑色羅裙的老婆婆站在橋頭慢慢熬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湯,慈眉善目瞅著他笑。

“又來了,這一次想嘗嘗我老婆子的湯嗎?”

阿月搖了搖頭,魂體裏的黑色的雜質仿若紙灰翻騰,和橋上其他的魂體比起來,他的魂體汙濁得幾乎無法辨認出形狀。

孟婆端著湯走到阿月面前,“你說只要陪著她過好每一世,讓她不留遺憾,就能化解她的執念,讓她脫離非妖非鬼之身,這一次,成了嗎?”

阿月看著滔滔奔流的黃泉水,魂光微弱得猶如風中的螢火,他又搖了搖頭。

“孩子,你總說她的執念太深,可是依我看,你的執念更深。”孟婆幽幽道,“這一次你就聽老婆子一次,喝了孟婆湯,忘卻過去,擁抱新人生吧。”

阿月還是搖頭。

“你若再不喝,恐怕這一世就是最後一次。”孟婆道,“瞧瞧,這一次你的魂體已經無法說話了。”

阿月幽幽看著孟婆,依然沒有接過孟婆湯的意思。

孟婆深深嘆了口氣。

“孟婆此言何意?”十燁問道。

白煊:“孟婆湯是魂體轉世入輪回之前的必須流程,除了能消除前世的記憶外,最主要的作用是凈化魂體在輪回轉世過程中積澱的怨氣汙穢。經過凈化的魂體出生後,魂光清澈如月華,入了俗世後魂光再次沾染怨氣,又逐漸變得渾濁。”

白煊又指了指周青月的魂體,道,“周青月的魂體渾濁至此,只有一個可能,他魂體中汙濁是來自前世累積。我們之前聞到的那股腥味,其實就是他汙濁魂體的氣味。”

“孟婆為何說這是最後一次?”十燁問。

“他的魂體已經無法凈化,這一世之後,再也無□□回轉世,只能魂歸大地,”白煊輕聲道,“是真正的滅亡。”

十燁心裏仿佛有一根針輕輕刺了一下,說不上疼,可是卻很難受,他好像明白了什麽。

“第一世的時候我就勸過你,山鬼是癡情女子精魂凝聚而成,若想讓她斬斷情念本就不可能,你又何必這般執著?”孟婆捧著黑瓷碗站在阿月面前,輕輕扇了扇孟婆湯香氣,“幹了這碗湯,你還有機會。”

阿月堅定推開瓷碗,一步一步走上奈何橋。

“罷了罷了,我最後再幫你一次,”孟婆追在他身後道,“山鬼萬念俱灰之時便是情念最弱之時,只有這個時候,才能

徹底斬斷她的情根。”

阿月腳步一頓,回頭看著孟婆。

“山鬼的情根就是你,”孟婆又道,“斬斷情根,就是讓她永遠忘了你,你——能嗎?”

阿月一片模糊的臉上似乎露出了笑意,終於接過了孟婆湯,卻沒有喝,而是小心翼翼捧在手裏,用手指沾染著,順著心口的位置一點一點滴入了魂體,魂體輪廓劇烈顫唞,似乎非常痛苦,怨氣雜質混入粘稠孟婆湯後開始瘋狂翻滾,仿若在魂體中生成了一場微縮的風暴。

“……他在做什麽?”十燁問。

白煊的表情和孟婆一樣目瞪口呆。“此人竟有如此強大的精神力,若能潛心修行百年,定能羽化飛仙。”

十燁:“能說人話嗎?”

“他用強大的執念——也就是精神力封印了孟婆湯的效力,轉世後他就如平常魂體一般會忘卻前世記憶,但當他見到山鬼的那一刻,封印解除,就會想起一切。”白煊道,“只是這般做,他本就不多的魂力定然雪上加霜,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
阿月封盡了最後一滴孟婆湯,魂光瑩光弱得隨時可以熄滅,他朝孟婆長長作揖,飄過了奈何橋。

“他為何要這樣做?”十燁問。

白煊卻是一副崩潰的表情道:“難怪那個老婆子那麽爽快就平了我欠她的債,原來是要扔給我這麽大一個爛攤子!虧了虧了——”

回溯結束了,現實中的周青月和回溯幻境中的魂體漸漸重合。他站在山鬼旁側看著她,輪廓和顏色都十分模糊,十燁只能從他的動作上判斷他大約是想摸摸山鬼,卻不忍觸碰她。大約是他的魂體狀態太過特殊,柳妖、草精,甚至山鬼都沒有發覺他的存在,若不白煊用了天眼咒,十燁的凈目也無法看到他。

山鬼摩挲著地面上骨灰,嘴裏不知在喃喃念叨些什麽,她的語氣越來越冷,也越來越悲涼,突然,她狠狠攥緊手掌,碾碎了她的花心。

柳妖和草精駭然尖叫,白煊倒吸涼氣,沖上前搶出幾片花心瓣,可已經遲了,她的心碎了。十燁想幫她貼止血符,但是山鬼的傷口並沒有流血,而是變成了一個破洞,吹著黑黝黝的風。

周青月在山鬼四周瘋了一般飄蕩,似乎在嘶吼,又似乎在痛哭,但是沒人能聽到的他的聲音,忽然,他停在山鬼面前,魂體裏飄起金絲般的光,仿佛融化的金色糖線溢出魂體,一點一點鉆進了山鬼胸口的破洞。

是孟婆湯。

可就在此時,白煊抽豁然出了他只剩三寸長的舌頭,舌尖還燃著一簇火光。

“你做什麽?!”十燁攥住他的手腕。

“若是之前,孟婆的法子或許可行——可是現在,山鬼的心毀了,”白煊道,“孟婆湯根本填不滿她心口的空洞,”他指著山鬼道,“她馬上就要變成妖魘了。”

黑色的氣息從山鬼胸口的洞中流了出來,在她的四周幻化疊加,一層一層覆在她的皮膚上,以可以目測的速度變作了黑色硬殼,柳妖和草精撲上去,哭喊著想要扒掉那些硬殼,可是沒有用,黑殼從她的腳向上延伸,很快就覆蓋到了腰部。

白煊眸光一冷,舌火倏然形成一簇火劍,擡手就要劈下,草精們驚叫著撲了上來,劈裏啪啦蓋了他一臉。

“讓開!她若變成妖魘就來不及了!”白煊被壓倒在地,滿地亂滾撲騰想要拍掉草精,“十華,你楞著作甚,還不趕緊來幫忙?!”

十燁站在一邊,白煊的聲音遠遠飄走了,他的耳朵裏聽到的是另一個人聲音,低沈平靜,帶著無盡的悲涼。

【幫我,道長。】

是周青月的聲音。

周青月的魂光微弱如風中殘燭,孟婆湯的金光一半流入山鬼的胸口,一半在他的魂體裏徘徊。他已經沒有了五官,但十燁仍然能感覺到他懇請的目光。

【道長,請助我魂飛魄散】

十燁:“什……麽?”

【我現在的力量已經無法完成魂光獻祭,請道長幫我……】

魂光獻祭……

只聽這個名字十燁就明白周青月想要做什麽,他有些不忍:“你這般執著,到底求什麽?”

【道長!求你!】

周青月的魂體劇烈顫唞起來,他的聲音縹緲嘶啞,十燁的心中仿佛又生出了細細的鋼針,刺得他隱隱作痛。

十燁閉眼一瞬,召出七曜劍意狠狠刺向了周青月的魂體。

“十華,你在幹什麽?!”白煊揪掉最後一只草精,驚呼聲中七曜劍意將周青月的魂體擊得粉碎,化作無數美麗又微弱的星芒湧入了山鬼的胸口。

霎時間,山鬼身體溢出璀璨耀目的華光,刺破了黑色的硬殼,山鬼浮空而起,紅發狂舞,衣袂長長飄蕩在空中形成美妙無比的霞光。

她胸口的魂光輕輕跳動了一下,幻化出一片小小的回溯幻境。

碧空如洗,草海無邊,少女山鬼站在花海之中,仰頭曬著太陽,陽光照得她臉上的汗毛淡淡的。

突然,她回過頭,有些好奇看著這邊,露出了天真的笑臉,問道:“你是誰?”

沒有人回答她,可是她卻仿佛聽到了什麽,又點了點頭,“阿月?你的名字真好聽。”

那一片小小的回溯幻境碎了,山鬼胸口的魂光消失了,山鬼的長裙散落在天地間,化作無邊的雲霞,柔和的白光溫柔地包裹著她輕輕落回地面,她的身體恢覆如初,不,她變得不一樣了,綠色的瞳孔變得清澈平靜,再也沒有之前悲傷深沈,宛若新生。

柳妖喜極而泣,屈身跪地高呼:“恭喜小姐修成仙身!”

草精歡騰跳躍,發出一片歡呼。

山鬼似乎有些茫然,她盈盈立在蒼穹之下,環顧四周,似乎在找什麽。

十燁知道她沒有找到,也沒有聽到周青月最後的聲音。

【她是世間最美的花,本就不該受任何人的牽絆,自由行走在天地間……】

作者有話要說:

大家應該猜到這個故事的靈感來自哪裏了吧

明天入V啦,先在這裏感謝支持正版,麽麽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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